苟小能和花大脚

2023-05-10 14:56:27



       苟小能和花大脚住的不远。苟小能的家在沟口村,花大脚住在沟底村,沟口到沟底也就几里路,但这几里路却是天上地下的差异。和沟底村相比,沟口村就是天堂。

,路牌村牌标的都是沟口村。但当地人都不这么叫,他们还是习惯叫做沟门村。沟口沟门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一条沟的入口是这个意思,一条沟的进门也是这个表示。沟门叫了几百年,如今叫沟口,附近的人还都不习惯,但县上要顾及形象,不能再沟门沟门的叫,让别人觉得不雅。再说了,全县有好几条沟,沟门村也有好几个,如果还叫沟门,叫外人听起来,一个县怎么能有几个沟门?说起来也不符合常理。


在黄土高原的丘陵沟壑地带,像沟口村这样和平原一样的地块可真是不多。更不容易的,一条省道还从沟口村通过,深入沟底后再通向另一条沟壑。拉煤的大货车一天到晚源源不断的通过,它们把上游的煤从这里运往山外的城市。因为这是从北部山区进入沟壑区的第一条沟,接下来要连续翻过几道沟才能到达关中平原,山大沟深且人烟稀少,沉重的煤车下坡不敢快,上坡快不了,几个小时才能驶出沟壑区。所以,司机们都要在沟口村歇息一番,人要吃饭,车要加水,有的司机干脆再眯一会,沟口村俨然成了拉煤司机的驿站。十几二十年前,苟小能二十出头的时候,沟口村是远近闻名的“小香港”。大小饭馆几十家,家家门口都停满了拉煤车。饭馆不光能吃饭,还能睡觉,不光能睡觉,还有人陪着睡觉。司机在饭馆吃饭睡觉,饭馆的人在外面加水、放油、刨煤。水是加到车里,汽油和煤却是从车里往外弄。时间长了,饭馆不单是卖饭,也卖油卖煤,成了贸易商行兼娱乐中心。司机心里清楚,但司机有司机的办法,中国的大车司机从来就是办法最多的人。沟口村的人不是开饭馆就是日鬼掏碳,各个都围着货车和司机打主意,唯有苟小能不同。苟小能世世代代住在沟口村,家里还处在村子很不错的位置,但苟小能不干这些事情。苟小能不光不干这些事情,他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干。不喜欢种地,不爱打工,连家务都不干。高高大大的苟小能喜欢闲转,东边转完转西边,南边转完转北边,东西南北都转完就晒太阳。苟小能喜欢穿个黄大衣,戴个烂帽子,一年四季除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天天基本都是这个打扮。“黄大衣”在整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甚至连时常经过这里的货车司机都知道,偶尔一次没见着还向饭馆老板问:“今天咋没见到黄大衣?好着吧”。饭馆老板会说:“好着呢,可能到沟底看花大脚去了吧。”

饭馆老板说的花大脚是沟底村的,不知为什么,爹妈当初会给自己的女儿起这么个名字。花大脚比苟小能小几岁,长得还算可以,就是爱嘻嘻哈哈,张嘴就笑,嗓门又大,感觉有点傻大姐。花大脚的沟底村也就十几户人家,住的还比较分散。沟底村没有三尺平地,也没有什么山货特产,就连货车司机都不在这里停留,加着油赶紧往上冲。虽然沟底沟口只有几里路,条件相差的却是天上地下。花大脚只上了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家里没有钱,花大脚也不爱上。辍学在家的花大脚也无事可干,农活没多少,副业又没有。无事可干的花大姐于是跟着唱戏的自乐班到处转。黄土高原的村庄,经济虽然不富裕但讲究还是不少,家里有个红白喜事都愿意请人来唱几段。起初基本都是地方戏,后来就有了流行歌曲,乐队也加上了铜管乐器。红事都要唱《好日子》,白事则《好人一生平安》《父亲》《烛光里的妈妈》必不可少。唱戏的年代花大脚还小,基本都是端茶倒水搬乐器,不为挣钱只为混个肚子圆。等到唱歌的年代时,唱戏的人却不会唱了,花大脚开始登场了。凭着多年在自乐班的耳濡目染,加上天生的一副大嗓门,花大脚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了远近闻名的自乐班一枝花。花大脚也有个习惯,一年四季喜欢戴个草帽,别人看着怪,花大脚却我行我素,这也符合她的个性,因为她本来就是傻大姐的性格,所以人送外号“草帽花”。

“黄大衣”到处转,主要是看热闹。农村最热闹的自然是“过事”的场合。苟小能的黄大衣就经常出现在红白喜事的现场,而这个现场自然少不了“草帽花”。于是就出现了“黄大衣”和“草帽花”交相辉映的景观。时间久了,听戏听歌未必听得进去,“黄大衣”和“草帽花”倒成了念想。有好事者便开起了两人的玩笑。有人问:“你们倆睡觉的时候脱不脱大衣,摘不摘帽子?”苟小能反映慢,接着就说:“肯定脱啊”。那人又问“那她摘不摘帽子?”“咋能不摘?不摘怎么睡觉?”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苟小能一脸茫然,自言自语道“笑啥呢?不脱衣裳咋能睡觉呢?”更有好事者随着喊叫“小能,你一天没事干就知道瞎球转,不如你也跟着唱算了,还能天天见到花大脚。”别的人也跟着起哄,把苟小能和花大脚搞得满脸通红。苟小能就说“唱就唱,谁还不敢唱了”。苟小能一开嗓,把众人还都吓了一跳。看似瓜怂烂娃的苟小能,竟然能唱出所有人都没有听过的调调。这调调又高又长又厚,高的像大净,长的像花旦,厚的又比须生,但从来没有人能把一句词唱的又像大净又像花旦又像须生。没有人见过和听过苟小能唱戏和唱歌,苟小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唱。苟小能只是在电视和广播里看过和听过,但苟小能从来没唱过。但这一唱却自此改变了苟小能的人生。苟小能自此也成了自乐班的一杆枪,和花大脚这一枝花争奇斗艳。一个偏远山区的自乐班,不光有本色的秦腔,还多了民歌流行歌,甚至还有外国人才能唱的花腔,一下子由十里八乡红到了全县,甚至还传到了市上省上。文化馆文化厅都有人过来观摩发掘,虽不是什么民间文化瑰宝,但毕竟也算是奇观了。苟小能和花大脚被邀请到县里市里省里去唱,,还上了县上市上省上的电视台。苟小能想脱了黄大衣,花大脚想摘掉大草帽,县上也给俩人准备了几套演出服,但省台的导演却坚决不让,他坚持一定要“本色”演出,但还是把黄大衣弄得更皱了,把烂帽子又用手揉了揉,只是把花大脚的草帽换了一定新的。再后来,省电视台把他们又调教了一番,不让他们说普通话,但又不能太土,又要新又要土,新的是要会唱新歌,苟小能不能只唱中国歌,外国的也要学,还要用外国话唱,不会外国话就用中国字给他标出来,再让人专门教给他。花大脚也要教几首最新的流行歌,既要能把人唱笑了,也要能把人唱哭了,还专门要学几首应景的,过年的时候唱喜庆的,中秋的时候唱思乡的,重阳的时候唱孝敬的,有那么几首就够了,但每一首都要唱出样子来。土不是唱歌,说话和穿衣都要土,但也不能土的太地方了,要土的大众,既要土也要傻,该土的时候要土的掉渣,该傻的时候要傻的到顶。但还要会说话,主持人说什么要装的听不懂,要答非所问,他说东你说西,他说老王你就说小明。虽然排练的过程很艰难,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没过多久,苟小能和花大脚都双双出名了,这下出名那简直就是一个火,火的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火的连家里都回不去了。家乡人再想看看听听,都只能在电视上看了。只不过村上的路被重新修了,尽管这里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么繁荣了,因为高速公路的建成,那些拉煤的车早已改道不再经过了。


  作者简介:律师,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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