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0 14:56:27
老邹的工种是“制泥”,具体的来说,就是将电瓷专用的粘土、石英、长石按比例混合,是一件又苦又脏的事儿,不过,工厂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那双手曾经拿过铜管乐队的指挥杆。
1949年以前,,、重要会议和庆典活动在南昌举行,他都会穿着军服,走在游行队伍的前列指挥着乐队吹奏各种激昂雄壮的铜管乐以振军威,。
解放后,,被安排在九江电瓷厂工作,尽管“和泥巴”是强体力劳动,但是,他却经常像《芙蓉镇》中的秦书田一样踩着那些进行曲音乐的节奏在工作,所以倒也自得其乐。关键在于,因为他只是一个旧军队中的“文艺战士”,所以,也没有人对他过于严厉或另眼相看。但是,老邹万万没想到,他还能重拾乐队的指挥棒。
老邹乐队的那些大号、小号、圆号、长号以及其他乐器被解放军当战利品“缴获了”,这些东西被移交给了当时的江西省总工会,总工会的同志们都是工农干部,见着这些东西就犯难了,这一堆“破铜烂铁”扔了可惜,但是,放在哪儿都很占地方,总工会的同志们就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把这些乐器给处理了。结果,有人打听到当年的乐队指挥老邹被安排到了九江电瓷厂工作了,就建议把这些乐器交给这个指挥,因为只有在他手上才能“物尽其用”。
江西省总工会联系到九江市总工会,九江市总工会联系上九江电瓷厂,电瓷厂领导找到一身是泥巴的老邹,老邹喜出望外“这可是组织上让我吹的啊!”,立刻欢天喜地地把这些乐器给弄到了厂里。
现在我无法说清楚当时的厂领导是谁,但是,可以肯定的说,这是个有“宣传意识”的领导,他当即决定,要利用这一堆乐曲在厂里组织一只铜管乐队,乐队的演奏者就在厂里的工人中选拔培养,这在解放初期的九江,无疑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顾名思义,电瓷厂就是生产电瓷的,这是一种电力绝缘材料。电瓷厂每一项工作从制泥、成型、上釉、烧制,几乎没有一个工种是轻松的,完全是强体力劳动,所以,厂里的工人很多都是来自九江周边的都昌、湖口、彭泽和景德镇等市县的“泥腿子”。他们拖家带口、生活艰难、文化程度也很低,对音乐几乎一窍不通,至于演奏乐器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让他们“不脱产”来参加乐队,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这些都是电瓷
可就是在这种条件下,经过厂领导动员,许多工人尤其是青年工人的热情被激发出来,他们白天上班,晚上排练,在老邹非常专业而又严厉的教学和训练之下,一只在九江市乃至江西省都前所未有的工人铜管乐团被组建起来了。
我少年时在九江电瓷厂呆了近7、8年,这是“我们厂”乐队最辉煌的时期。,各种聚会和游行一个接着一个,所以我也无数次地跟随过铜管乐队奔跑在九江的大街上,说实话,那时候铜管乐队也让我们这些厂子弟感到非常骄傲。
不管是庆祝“九大”召开和闭幕,还是“老三篇”(《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为人民服务》)、《诗词》、《语录》(俗称“红宝书”)的出版发行,还是到火车站迎接“给工宣队”的芒果,还是其他任何形式的群众游行,走在游行队伍最前列的一定是电瓷厂的铜管乐队。
在当时人们还大都是衣衫褴褛的时候,穿着有点像现在的“保安服”的厂乐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劈开”狂热的人群、整齐划一地从九江最繁华的大街“大中路”一路走来,全城人都对他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他们是九江当时最受人瞩目和追捧的明星乐队,而每到此时,厂长就露出得意的笑容---这只乐队给电瓷厂“挣足了面子”。
“我们厂”的乐队不比他们差
老邹每次都走在队伍最前面,背对着乐队上下左右地晃动着那根带着红穗的指挥杆,两只比留声机的大喇叭还要大一倍的大号一左一右在他两侧,其他圆号、小号、长号以及木管乐器、军鼓按次序排开,边走边奏。、“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可以说,全九江市“宣传思想”就这支乐队“声最大、气最壮”。
由于老邹的“地位”当时无人能够替代,所以老邹当时也是个“牛人”,但是,他的“牛”绝对不是个人的膨胀和张扬,而在于他对乐队成员尊严的维护。前面说过,乐队的成员都是“一手拿枪、一手拿锄”的普通工人,游行结束、演奏完毕他们脱下制服又要回到工厂上班,有些工人大冬天也只能穿着短裤进到还没完全冷却的窑里去搬运刚刚烧制完成的电瓷,工作非常的艰辛、地位也十分的低下。老邹明白,只有在他们是“铜管乐队队员”的时候,才会获得他们不常有的尊重和为人的尊严,于是,他也十分看重这短暂的、来之不易的“面子”。
因为铜管乐队在九江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们也经常被市里和别的单位邀请去参加演奏,而每到此时,乐队成员都会被安排聚餐,好好地吃一顿,有的时候甚至还有酒喝,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有此待遇,对每个成员来说无疑是一件开心和快乐的事情,也正因为此,厂里的其他工人或羡慕或跃跃欲试也想参加乐队,这也是铜管乐队从1949年开始一直长盛不衰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到有其他单位来请乐队去演奏的时候,老邹都会仔细的和对方将乐队的“待遇”讨论清楚,仔细到住哪里、吃什么、怎么接送、发多少瓶汽水,若对方没有完全满足条件或者临时变卦,老邹便会“翻脸”。
又一次,九江市开,让厂里派乐队过去演奏“国际歌”,老邹带着乐队成员、扛着“长枪短炮”到了会场,当时正是大热天,队员们又穿着制服,可是市委那边竟然把他们晾在会场外晒太阳,连个休息的凳子也没给他们准备,老邹见状,大发雷霆,当时就带着乐队回厂了。要知道,!结果,弄得厂长到市里做检查,但是,,同样的事情后来还发生过一次,也造成了“市”没有“热烈气氛”的后果,结果还是厂长去做检查。
九江电瓷厂这只管乐队存在了几十年,他们是电瓷厂的“品牌”,也是江西省“最牛”的铜管乐队,他们“吹出”工厂、“吹出”九江、“吹出”江西,名声远扬。1980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在南昌拍摄影片《南昌起义》,,需要一只铜管乐队增加气氛,导演汤晓丹出于成本的考虑,没有从上海把铜管乐队带来,想在江西就近找一只,当地的制片就向汤晓丹推荐了九江电瓷厂的铜管乐队,汤晓丹十分意外和好奇,立刻让制片请他们到南昌来试戏。
《南昌起义》剧照
铜管乐队要去拍电影了!大家都十分兴奋,老邹则十分得意,因为这说明,几十年他的心血没有白费,能去拍电影就是对他“艺术成就”的最大的肯定。大家收拾好,一大早就带着乐器,乘上火车去了省会南昌,一路上大伙对将来在电影中能看到自己十分憧憬,欢快的气氛充满了整个列车车厢。
到了南昌,他们被剧组送到驻地,可一下车,老邹就变脸了---请我们到南昌来拍电影就住这种地方?其实,他们住的是南昌莲塘的空军招待所,按说条件也是不错的,但是,老邹的就觉得这是“不把他们当回事”的表现,他的“理论”很简单,你们找我们来是为了“救急”,既然这样就该对我们尊重点,起码得弄个像样的宾馆住住,住招待所算怎么回事?老邹没有多说,拉着乐队就要回九江,乐队的成员这回没有听老邹的,毕竟他们这辈子可能只有只一次机会能拍电影,老邹见大家不肯跟他走,一跺脚,他自己转身就跑回九江了。
剧组的制片一看乐队的指挥跑了,感觉兹事体大,立刻找了一辆大巴将乐队安排住进了当时南昌最好的江西宾馆,好生伺候乐队这些“老工人”,之后追到九江,将老邹劝回来。过了几天,乐队成员穿上北伐军的服装,在汤晓丹导演的一声“开始”的命令后,沿着南昌胜利路一路吹过来,九江电瓷厂这只由最普通的工人组成的铜管乐队,终于到达了他们辉煌的顶峰。
电影《南昌起义》中“我们厂”的乐队在南昌胜利路行进
老邹照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此时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当年,,万万没想到,过了三十年他又将当年的情形在南昌街头重演了一遍,尽管他知道这是在拍电影,但他当时还颇有点“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想到此,他不禁百感交集:亏得自己有这门指挥铜管乐队的“手艺”,手艺人在任何“朝代”都是最安全的。
《南昌起义》中厂乐队的工人在背景中,左二是后来的指挥张和安,两只大号是乐队的象征
后来,老邹逐渐年纪大了,他的指挥杆交给了另一个人,他叫张和安,他也是我电影的启蒙者。我到他家见到了他,他跟我简单讲述了乐队和老邹的故事。
乐队继任指挥张和安向我讲述乐队的故事
他告诉我,老邹退休后在路边摆了了小摊卖报纸,做点小生意,前几年已经去世了。而当年的乐队队员后来许多人下岗之后,生活无着落,于是自发组成乐队给人家吹红白喜事赚钱养家,那只传奇的乐队已经永远消失了。
今日的电瓷厂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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